重逢
...
「風蕭蕭兮易水寒,壯士一去兮不復還。」
蒼涼淒惋的聲調猶在耳畔縈繞,無奈,即使早已明知,仍不免自嘲。
或許當時不應「就車而去,終已不顧」,獨留他一人於世浮沉,還是太狠心哪!唉∼不知他可有好好過活?
* * *
「軻,原來...留不住的,終究留不住哪∼」
躲躲藏藏,我還要隱藏多久?每每夜半驚起,那日你離去的身影是如此熟悉。
果真留不住你哪。
縱使擊筑,你依舊不回首;可那孤單的背影,又豈是我所希冀!
離退下堂,將自己的筑和衣裳從行裝匣子裡拿出,改裝整容來到堂前......
你所未完成的,且讓我接手吧!
你曾讚這雙眸勾人,正好襯托余的姿態、容貌...猶記得,曾經如何指望著你一人,曾經如何在你眸中獨見我的身影。
今我將其捨棄,你,不會怪我吧!
* * *
...離,乃以鉛置筑中,復進得近,舉筑扑秦皇帝不中,於是遂誅高漸離。...
「軻,我應該可以找到你了吧∼」
* * *
寒風冷冷,水氣漫漫,茫茫無邊盡是晦暗之色;渾濁的河水,不時詭譎翻騰...空氣沉重地令人難受,過往傷痛仍不斷侵擾理應脫離塵俗的人(?)們。
軻倚著亭欄,眉間皺出細細紋路。
於此,感受不到時間的流動,人事已轉變多少?
無法得知的失落,化作聲聲嘆息。
軻猶在亭邊發楞,諸不知亭中已步進一人。突地,驚覺腰部一緊,竟是被緊緊擁著了。
「.......離,是你嗎?」軻終於緩緩轉頭。
「...軻...」
此刻,也只有擁抱能一緩兩人間的思念吧。
許久,彼此未發一語。離淡淡笑著,復擊起筑,而軻怔楞一會後遂和之。
...回憶,逐漸浮現...
* * *
田光之訪,使軻得以與丹相交;
然,光之死,
是否同樣預言軻之末路?
自光之拜訪,軻實已略知一二;縱與丹不相識,亦有所耳聞。尚未解其話中用意,故淡言:「謹奉教。」
乃聞光曰:「夫為行而使人疑之,非節俠也。...願足下急過太子,言光已死,明不言也。」遂後自刎而死。
此人忠心忠義,叫軻如何能故做冷漠!?
望著光之身軀,軻心事重重、百感交集的前去拜訪太子丹。
聽丹一席話,更知丹之用心;但其見識似乎有些天真,想必還是被怨恨給昏頭了。個人抱負雖不可忘;然,須以大局為重哪!
軻略蹙眉,可丹熱切之心令人難以謝絕;在丹盡力勸說下,軻只得許諾。
* * *
在外頭閒晃一日,直至夜闌人靜、月明星稀,軻邁著略顯蹣跚的步伐,獨獨自巷道走來。
有些笨重的推開門扉,下一刻,手已僵在半空中。
「...離...」喉頭竟覺有點乾澀,臉上奮力維持的表情彷若將要脫落。
「呵,軻,你可終於回來了...主人怎能讓賓客等得如此久呢?」
離微笑著調侃軻,似乎沒發覺軻的不對勁般。
「嘎....你怎會來...」軻猶自錯愕,掩起門扉走進桌旁。
而離緩緩起身,輕輕將筑擱下,遂又走自軻後。
「...離?」
兩人皆靜默一陣後,離突然用力拍了軻的背,雖然力道不至令軻受到傷害,但微醺又受此驚嚇的軻,險些從椅上跌落。
「你去見太子丹了。」離沉重地開口,室內的氣氛頓時驟降。
「......」
「你...答應了是嗎。」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的語氣,離的語調漸轉輕和。
「...抱歉...」軻閉起雙眼。
他真的,好累。
「......」
又是一段靜默,離始終未再開口,軻於是睜眼...
但見離已抱著筑,坐在床緣發楞。
揪心的痛...
想我是堂堂男子漢大丈夫,如此令可人兒傷心,豈是我荊軻之作為!縱使不久後分離,那又如何!
正欲開口,幽幽筑聲奏著昔日熟悉的曲調,離亦如過往陶醉在音律中,若論其差別的話,就在於現在離已淚流縱橫吧。
軻立即步至床邊,心疼地摟著離...
能這樣相處的時間,不多了。
* * *
隨後的幾日,丹陸續尊軻為上卿,舍上舍,亦不時奉上奇珍異物、車馬美女等。
其實都心知肚明啊。
對於丹這樣的作為,軻也只是笑笑,欣於接受。倒非持著不拿而可惜之心,而是不可不承受啊!
光鮮華麗下的醜陋,也僅有居中人得以體會。
離此時更與軻焦不離孟,孟不離焦。
看著丹獻給軻的種種,心中的苦也只有藉筑聲宣洩了。
從未開口阻止...既然是屬於他應當做的事,既然逃不了,又何須阻止?
偶爾,獨坐床前,一探身邊被褥,其冰冷可見主人離去已久,離亦會想大肆發洩--喚幾壺酒,豪放的一飲而盡,如何痛快!
若能就此麻醉,又該有多好!?
* * *
丹的心越來越急,在秦滅趙國之後遂又再次提起。
軻另有打算,言:「...誠得樊將軍首與燕督亢之地圖,奉獻秦王,秦王必見臣,臣乃得有以報。」
離靜坐一旁,果和其所想一般哪∼
卻聞太子言:「...不忍以己之私而傷長者之意, 願足下更慮之。」
聽罷,離錯愕的呆愣住...
狠狠灌下杯中物,置於筑邊的手微微顫抖著。低首,緊抿雙唇,深怕稍不控制恐會衝上前給丹一拳。
* * *
待丹離去,軻即為離添酒。
「喝!」執酒向著離,軻猖狂地笑著。
「是阿,喝!咱們來喝得痛快!」離先是驚訝,隨了解軻之用意;同樣執酒,兩人便這般喝到天明。
* * *
起身,揉著猶在發疼的太陽穴,軻輕柔地為身旁人兒覆上錦被,啜幾口茶後便轉身出發。
見樊於期,對其分析與坦訴自我之見識;而樊果為一大將軍,遂即偏袒搤腕而進曰:「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也,乃今得聞教!」遂自剄。
感嘆樊之果決,軻向著他且盡三杯。
* * *
事既已成,丹也無可奈何;轉求天下之利匕首,且使工以藥焠之,凡見血,無不立即死者。
看來,丹似乎又下了更大的決心是吧?
* * *
丹急欲軻儘早行動,甚至令舞揚為副,只盼軻立即動身。此刻∼可說是心已被蒙蔽,孰輕孰重,於丹而言皆無意義。
軻也非不明丹之焦慮,但若要事成∼如此匆忙,如何去成就?
雖自初便知丹年少氣盛,少了君王當有的氣度...然一再的不被信任,終是令軻覺得百般彆扭。
不禁在丹又一次的催請下,怒叱:「何太子之遣?往而不返者,豎子也!...今太子遲之,請辭決矣!」遂動身出發。
* * *
突接到軻即刻動身之消息,離只有錯愕。方軻踏入家門,離便迎上前緊揪著軻,試圖從眼神中尋得蛛絲馬跡。
不是尚要等其人一同出發?為何今日匆匆即說要動身!離不解,不解如此失去理性的他。
軻躲避著離的眼神,這般無非尋死之途,如何取得他的諒解?
話一出口,是沒有反悔的機會了。
儘管離的心中天人交戰,但此刻,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。再多不諒解,又能喚回什麼?相處的最後一夜,且讓我們留下永不忘懷的回憶吧!
悲傷的筑聲,低沉的歌聲,
月兒彷若感此悲傷躲進雲中,
風兒依舊徐徐吹著,竹亦與之相和。
夜半偶爾傳出的纏綿,
最為淒厲,最為深刻...
「離,答應我, 你要好好過活!」
* * *
翌日,易水之上,眾人接白衣冠以送之。然軻卻躲著離那熱切眼神…自離擊筑起,雖軻亦和而歌,卻如何也不曾回首。
離明知不可留,但多盼能一同死去,也好一了心願哪∼
「風蕭蕭兮易水寒,壯士一去兮不復還。」
人煙散盡、塵土飛揚,風中猶在迴響著這千古名言…
* * *
「縱然生死不能與共,願來世永不分離。」